□文/張翔 圖/李景鵬
去年初春時節,家在黃河岸邊的好友發來信息說,黃河流過的官亭盆地下了一場十幾年不遇的春雪,山舞銀蛇、河洇水墨,春風撲面,氣象萬千。
一聽到這樣的消息,我的心情一下子亢奮起來了。春節期間,我是刻意翻閱了好幾位專家關于母親河——黃河的人文專著的。“悅讀”之余,眼前時時浮現出黃河流過青海段時,劈山穿峽留下的一幅幅或壯美、或嫵媚、或浩蕩、或雋永的大美圖景。
我知道,這次直奔黃河岸邊最好的觀景地不是在龍羊峽,也不是在拉西瓦,而是的黃河流過河湟一帶時最后的不舍之地:禹王峽。
我的心情是急切的,沿著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川口鎮到官亭盆地黃河岸邊的高速公路疾馳而去。嗬!這就有了“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的心情。
僅僅幾十分鐘的山地穿行,黃河就無比真切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春雪覆蓋的崇山峻嶺之間,綠汪汪的黃河就這樣猶如一位嫻靜的村姑,用水汪汪的一池春波迎接著我的到來。
汽車穿過還沉浸在濃濃年味兒的幾個村莊,再拐過幾畦已經泛綠的冬麥田,一條簡易的旅游公路直接把我帶到了禹王峽的山門前。
懷著急切的心情,快步拐上彎彎的山路,登臨俯瞰禹王峽的絕佳處,一幅無法想象的絕美水墨畫徐徐展現在我的面前。
雪落黃河靜無聲。站在路邊向西遠眺,雪景中若隱若現的積石峽仿佛天門初開,把一池冒著熱氣的黃河水掬捧給了官亭盆地。已經變成了狹長湖泊的黃河岸邊,雪野里的村莊依然沉靜在難得的靜謐祥和里。水面上已經有幾只野鴨子耐不住寂寞,頻頻在炊煙的倒影里翻上翻下,給平靜的水面平添了幾分生機和詩意。
我終于站在了禹王峽北岸,站在了離傳說中大禹治水時的遺跡之處。
從陡峭的山崖向峽谷望去,激浪拍打、歲月侵蝕的兩岸崖壁上布滿了斑駁、層疊的巖石紋路,就像是巨斧劈砍的痕跡。傳說那是當年大禹率領民眾為疏通河道舉斧劈山的印記——“斧痕崖”。映入眼簾的是斑斑斧痕,留在心頭的卻是先民們堅忍不拔、鍥而不舍的頑強意志和不畏艱險的勇氣。
沿著山路走向峽谷高處,那里有一塊較為平坦的地方。緊靠河岸,橫臥著一塊略呈方形的巨石,上面有一處勺子形狀的凹坑,像是專供人們歇息的座椅——這就是有名的“禹王石”?!逗又葜尽酚涊d:“青石高八尺,寬七尺,長一丈,大禹導河時常憩其上,坐痕至今猶存。”
俯下身子仔細撫摸這些形狀奇異的石頭,以及山崖邊遺留下來的石窟、石臼,我的眼前突然一亮:這些遺跡,就是第四紀冰川留給歲月的杰作??梢酝茰y,漫長的冰川運動與嚴寒、風蝕、雪崩、流水等各種應力的共同作用,形成了小積石山一帶獨有的冰川地貌景觀。
當地朋友說,如果遇上積石峽水庫放水了,黃河水位下降,禹王峽就會顯出本來的面目,峽谷幽深,怪石嶙峋,驚濤拍岸,云蒸霞蔚,兩岸的景色也會變得更加險峻。而我固執地認為,黃河其實是在高天大荒中誕生的,黃土高原無盡的荒涼才是黃河的原色,也造就了黃河的性格。從此以后,華夏部族就在西北大荒中的黃河岸邊誕生;由此而產生的遠古神話傳說,才成為人類社會鑿穿蒙昧、走向文明的一道亮光。
站在禹王峽,我要仰天追問的話題有很多,但又俯視穿峽而過的滔滔黃河,所有的問題都好像落在河水的漩渦里了,又好像刻在書頁似的層層巖壁上了。
“洪泉極深,何以填之?地方九則,何以墳之?河海應龍,何盡何歷?鯀何所營,禹何所成?”其實,久遠的疑問,從戰國時屈原的《天問》就開始了。
于是,黃河與洪水,遠古文明與河流生態,這樣的命題,時時縈繞在一代又一代華夏民族的腦海里。
我多次翻閱楊明先生的《極簡黃河史》。作者系統地梳理了從遠古一路走來的黃河的變遷,而這樣的敘述,其主要話題都離不開遠古洪荒、大禹治水。
傳說中的大禹治水,導川鑿山,始終是自西而東循著黃河的走勢進行的。
小積石山北端被黃河攔腰切斷,形成一條長約25公里的峽谷,這條峽谷就叫積石峽,是黃河上游著名的峽谷。積石山脈宛如蒼龍臥地,攔截了滔滔黃河,在這里豁然裂出一條長縫,恰似天門中開,形成了長峽深谷。黃河之水在二十多公里長的大峽谷中轟鳴著滾滾東流,那驚濤拍岸的回聲,會喚起人們無窮的追憶和遐思。步大禹之后塵,踏先輩之足跡,瀏覽“導河積石”的故地,聆聽古老而神奇的傳說,人們的思緒猶如黃河之水一樣洶涌澎拜。
著名的積石關就在峽谷的東端,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有“積石鎖鑰”之稱,關內為積石山保安族東鄉族撒拉族自治縣,關外為循化撒拉族自治縣。明嘉靖《河州志》載:“兩山如削,河流其中,西臨蕃界,險如金城,實系要地。隋置臨津關,命劉權鎮之,李靖伐吐蕃經積石,宋元立積石州,洪武改為關。”明初還設茶馬司于關內,直到民國初年裁撤把守官后,此關才廢止。
1913年,民國政府還將河州(今甘肅臨夏)改名為導河縣,其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其實,禹王峽的周邊的川道河谷里,依次分布著繁星點點的遠古文明。在黃河、湟水、洮河、大夏河的臂彎里,依偎著馬家窯文化、馬廠文化、卡約文化和辛店文化,這些遠古文明的璀璨星光,與“禹跡”所涉及的神話傳說交相輝映。一代代先民在追夢路上篳路藍縷、櫛風沐雨,卻沒有放棄神話,而是將其視為一種文化信念和前行的力量,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代代傳承者在不斷繼承、創新和發展著這種古老文化,因此也促成了神話在民間生存的深厚土壤,形成了反映生活和表達情感的渠道與維度。
在不盡相同的史書記載中,大禹是傳說中的部落之神,是一個遠古民族無限敬仰的精神象征。站在禹王峽,極目遠眺,看滔滔黃河逶迤東去,滋潤著兩岸的沃野良田,大禹的形象在我們的眼前變得真實起來,他是人,是一個造福于民的古代英雄。
而我腳下的這片土地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子民們,就是繼承了大禹的精神與情懷薪火相傳,總結出了“耕讀傳家、崇德尚美,團結互助、守正篤實,艱苦奮斗、勇闖天下”的海東精神,建設著美好而幸福的家園。這一切,與華夏民族淵源流長的精神走向一脈相承,與民族復興的理想追求遙相呼應、產生共鳴。
如今,禹王峽的北岸起伏蜿蜒的山坡上,林木茂盛,山桃山杏也競相開放。而守望這片生態林的就是當地鄉民馬進才,他自稱“禹王爺的后代”。
27年前,老馬在這片望黃河水而興嘆的山坡上,栽下了第一棵山杏樹苗,這也是禹王峽谷北岸山坡上種出的第一棵樹。眼前這棵碗口粗的山杏樹歷經風吹日曬,長成了標志性的大樹。從一棵到兩三棵,再到樹木成林……幾十年過去了,馬進才靠著矢志不渝的信念,竟然在這片荒坡上培育出了一片喬灌木間作的生態林。山風吹過,老馬時常面對這片兒女一樣的山林竊竊私語,也仿佛在與遠古的大禹傾訴衷腸……
站在禹王峽,筆者仰天長嘆,感慨萬千:不管是我們歌詠黃河,還是緬懷大禹;不管是我們撫今追昔,還是放眼未來,禹王峽就是一處絕佳的精神遺跡;河湟大地,就是產生千古傳奇和壯美史詩的精神家園。
每一次風塵仆仆的憑吊和抒懷,都會使我們逐漸怠倦的思想,接受一次風吹浪打的洗禮。只有這樣,我們的內心才會時常涌動天地清明、感恩奮進的赤子情懷,為腳下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揮灑汗水、迎接明天……